大隻若魚。我只是個背包客

2014年才剛開始就參加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告別式，一切如同當年阿公離開那樣令人措手不及。
感嘆生命脆弱同時，大大震撼了我對於人生的新體悟與看待生活的態度，再次挖起那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多虧阿公阿嬤的悉心陪伴，為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年少，增添許多豐富色彩。

多少個賴床清晨，阿公催著我“日頭照卡撐”。
多少個調皮午後，阿公護著我一起品嚐阿嬤“竹筍炒肉絲”的伺候。
多少個開學前夕，阿公陪著我挑燈夜戰完成寒暑假作業。
多少個洗澡之後，阿公拿著毛巾，用他熟練的節奏幫我甩歪乾髮絲上的水滴。
多少個夏日夜晚，阿公的躺椅上總要挪出空位容納我瘦小身軀，乘著晚風對視著滿天閃爍星子童言童語。

虎姑婆來了怎麼辦？阿公會摸摸我的頭說乖寶寶快睡覺就不會被抓走。
半夜尿床了怎麼辦？阿公會默默善後不留下任何讓阿嬤發現的蛛絲馬跡。
肚子餓了怎麼辦？阿公會煮上一碗加蛋的泡麵，熱呼呼送到我面前。
蚊子來了怎麼辦？阿公會俐落點上蚊香，禁止嗡嗡作響的怪物在煙薰版圖越雷池一步。
寂寞來了怎麼辦？阿公會陪我散步、發呆、搖呼拉圈、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地震來了怎麼辦？阿公會不動聲色站在原地靜靜等待地牛罷休，然後沈穩微笑告訴我"沒什麼"。

阿公是世界上最高的男生，兒時最喜歡仰望著他總刮不乾淨的鬍渣在下巴不安份跳動。
阿公是史豔文加無敵鐵金鋼，在有限的記憶庫裡，搜尋不到他吃藥打針上醫院的印象。
阿公特別不愛拉上拉鍊，他說穿大衣還拉拉鍊太費事，好像隨時準備讓我躲進懷裡冬眠。
阿公是一棵大樹，為我擋風遮雨、擔心我受風寒又操煩我吃不飽，要喝多少牛奶才會像他一樣又高又壯？
阿公是一棵大樹，而我是不受控的潑猴，賴在打赤膊的阿公身上攀來爬去是夏天最大的樂趣。
夏天的阿公嘴裡總叨念著我太黏人讓他汗流浹背，卻又一邊閃爍著深不見底的酒窩呵呵笑著。
冬天的阿公也不愛穿太多衣服，招牌白色吊軋外頭罩著阿媽買的軍綠外套就夠抵抗每一個寒流。
冬天的我喜歡賴在阿公身邊睡覺，冰冷雙腳蜷縮在阿公身上游移纏繞，那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天然暖爐。
一年四季的阿公穿褲子都不關石門水庫，他說這樣尿尿比較方便。
兒時的我懵懵懂懂，沒覺得不妥，只擔心他露出屁屁會感冒。
"老人囝仔性"使然，家人們對他老人家的任性小幼稚也習以為常。

卡膜脈，卡膜脈，卡膜脈嘛飛來，一路順風唸歌詩...
雙手做出海鷗飛翔的阿公，搭配龐然身軀左右晃動是整套帶動唱精髓，“快樂的出帆”是他的主題曲。
每天向阿嬤領香菸的阿公，一日四根菸，快樂似神仙，早中晚外加宵夜場，是他對阿媽的尊重與溫柔。
即使打盹也堅持等門關燈，是阿公對家人的責任與溫暖包容。
眼睛總瞇成一條線的阿公，腰間爬著長長一條彷彿看不到結尾的拉鏈狀傷痕，是從戰爭死裡逃生的光榮印記。

從前以為我是眾多子孫之中陪伴他最長久的，其實他陪伴我更多更多。
即使離開好幾年，每每望著舊照片，虛實難辨的陪伴感覺依然圍繞身邊。

很慶幸在阿公人生中最後兩年，我們又回到一起生活的日子。
放課後牽著阿公在家門口散步是每天最大的期待，儘管他已經步履蹣跚。
過年圍爐打牌也要拉著加入戰局，阿公是我的最佳拍檔，儘管他已經老眼昏花。
關於我的校園生活、我的喜怒哀樂，他總是擁有獨家第一手消息，阿公是全世界最棒的傾聽者。
真正讓人感到悲傷與源源不絕的想念，是狗頭牌火柴盒、黃色包裝的長壽菸、衣櫃裡軍綠色的棉襖、靜靜躺在冰箱的黑松沙士、芭蕉葉做的扇子、深夜裡洗衣機發出的規律喧嘩，還有總在聊天之中不經意從嘴裡吐出“我阿公說...”，許多這種時候堆疊出對阿公的思念，隨著時光流逝反而在心上札了根、生了利息...
阿公的笑容是我見過世界上最美的事情，雖然老人家已經過世多年，我再也無法見到他的燦爛笑容，但是爺爺的笑容已經深刻烙印在我心裡，也時刻提醒著我不論發生什麼困難都要微笑面對。